《抱紧》试读ch1-10
01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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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涓觉得那一刀切下来的时候，甚至快得感觉不到疼痛。
哪怕没有泄露任何推翻皇位的踪迹，皇帝还是决心置他于死地。
这几年一直忙于寻找一个能替代暴君，稳定江山的人，说真的他其实执念也不算大。大概只是想让自己还有活下去，忙碌起来的理由而已。
找到便找到了，找不到也无所谓。
反正在他情感淡漠的世界里面，唯一留下涟漪的人已经不在了。
现在他们会在地府会面，不知道见面的时候那个人会不会怪他。
他宁愿殿下对他这个罪大恶极的人千刀万剐。
但如果有下一世，他会守在那个人身边，尽全力待那个人好…
…
已经是下午了。
外面阳光明媚，但殿里依然阴沉沉的，多重帐幔挡得床上的人睁眼依然只看到一片朦胧的暗色。
少年多年生活在漆黑之中，当初接触到光已经会刺激得双目短暂失明，流泪不止；如今也只有这种朦胧的感觉才会觉得舒适一点。
其实也只是浑身不适中减轻的疼痛。他的头依然像炸裂一般，睡觉跟没睡着一样。
睡着很多时候都是噩梦，尖叫，就算很久没有被踢打，还会觉得身临其境。其实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习惯这样的日子，他如果可以不醒来也挺好。
但起码睡了就等于过了一段时间，距离死亡也更进一步。
楚潭艰难地移动着身子，费了很大力气才坐了起来。头很晕，还有点耳鸣，他又保持着这个姿势一会儿一动不动。
外面小心翼翼候着的小太监每次都觉得里面的黑影这时候像雕像一般，邪门得很，只怕他静寂过后突然暴起发疯，听闻已经试过好几次有太监遭殃了。
他不敢靠太近，见人撩开床幔才移前几步，低头恭敬在床榻旁的案几放下洗漱的用具，又退开去。
不能在殿下醒来之前吵到他，哪怕他可以几天不从床上下地。
楚潭伸出一只骨瘦如柴，惨白发青的手，毫不在意巾上滴着水，大力地在脸上擦了擦，痛感和冷意似乎唤醒了他一点神志。
好累。
但就算躺着，身子也难受得想发疯。
楚潭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定去洗澡。
他不喜欢水冲在身上的感觉，身上的黏腻其实更让他觉得熟悉，但总是觉得洗澡之后自己不那么像尸体一样。
他也会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跟尸体区分出来，但自己也没有精神去想那么多。脑里好像罩着一层水雾，如果强行转动会觉得窒息。
…
九殿下这处的温泉悬近天花板，以瀑布的形式往下流动到非常浅的池子里面。楚潭三两下将自己松垮的玄色衣袍扯下来，在瀑布里面无表情坐了下去。
池底的温度他感受不了，只是觉得咯得很。
自从他某次尝试在里面溺死自己，池子就被填了一半，平躺也很难做到淹过口鼻。
他坐了一会儿，仔细擦了一遍身子，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总觉得今天还是不想活着。
要怎么死呢。
太监迎了上来，脸上笑容是僵的，明晃晃写着惧怕他：“殿下，百里官府的庶长子百里涓来访。”
阻碍着我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今晚死不去就杀了你。
楚潭继续面无表情，但阴沉空洞的眼里杀意沸腾。
身子还是疼，但没那么累了，甚至有点兴奋。
他拢着袖子，感受到自己衣料下微微发抖的手指：“让他进来。”
02 你要杀我吗
天还未光，连小厮都在马车里面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身影修长的少年已经挺直腰板站在外面，目不斜视地看着宫殿门口。
他已经来这里等了四天了，每天下午从太学回来就站在后门口求见。
醒来的时候比原本初次见面早了三年，百里涓也不想等那么久才见到殿下，打算自动登门拜访。
但这么多天还是败兴而归，太监表情愁得很，每次都说殿下在睡觉，或者心情不好就不要这个时候打扰他。
百里涓想象了一下那个少年会在做什么。
其实十一岁还介于孩子和少年之前，他却毫无活力地在宫里不断地昏睡，发呆，发疯。
当年见面之前，他第十三天在门口候着他那个人才出现了。
百里涓过目不忘的本领，让他对前尘往事的记忆犹新。
那时候，楚谭十四岁，百里涓十七。
十四岁的少年眼底青黑，脸色难看，一声不吭地坐着。跟他去上了一趟课，在课堂上却什么都不写，也不听课，就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百里涓当他的伴读也因为等他而每天迟到，惹太傅不快，见到他就百般挑剔 。
“你每天迟到，无心向学，自废前途。你这样的学徒不配来太学，这样的课业本夫子不会批改。”
他垂着眼，低声应了声是。
如果不是每天坚守着道义，墨守成规般等身边一直都没有出现的小殿下，他会是最早来上课的那一个。
这种怨气在他心里持续了一段时间，楚潭到太学的日子断断续续，但在一起上太学的最后几个月几乎每天都会出现。
那时候他习惯了楚潭的存在，但有天等不到他，反而太监脸色慌张地跑出来，让他进去说服殿下不要出门。
百里涓在十九岁第一次进了楚潭的寝室。
少年在里面吐得昏天暗地，却已经将衣服穿了一半。
“身体不适可以传话，你可以今天先休息。”百里涓看到他额上手上青筋暴起，也觉得心惊。
他不懂这么多年来楚潭为何不让他独自去太学，不是没有问过，而是每次楚潭都会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说：“你是我的伴读。”
每次这样说完，总会弄得不欢而散。
百里涓不喜欢被提醒自己是九殿下的依附物。
然而楚潭会出现得更加频繁，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你平时不出现也会这样吗？”百里涓皱眉。
殿下没空应他，浑身颤抖几乎坐不住。他留在里面，看了一会儿已经情不自禁地坐到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背。
楚潭作呕了几乎一个时辰也止不住，嘴里已经溢血了，也召了太医熬药，但完全不见效。
他不断哆哆嗦嗦地吸气，最后艰难地说了句：“还来得及…吗。”
百里涓没有说话。清早的测试早完了。
楚潭紧紧抓着被褥，躺了下去也不搭理百里涓，仿佛这个人突然从他的身边消失般不存在。
那时候百里涓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原本一扫而空的怨气也加倍地回来了，拂袖而去。
…
“公子，殿下同意了。”太监跑了过来，脸上罕见得有点喜色。
从来没有见过九殿下有客人，这也意味着他可以少对殿下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在那个阴暗的殿里面侍候着，也快疯了。
百里涓被下人带路过去，周围跟他以前的记忆重合，楚潭见他的时候根本没有换过居所。
只是以前的殿里面比现在更明亮一点点，到了跟他居住的时候就长期亮着一盏琉璃灯。
—楚潭情绪失控会将琉璃灯打碎拿来割手这回事，就是另外痛苦的回忆了。
百里涓选择不去回忆，眯眼打量面前的人。
小少年的身板消瘦，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百里涓心里一惊，连忙跪下。
以前他可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他当宰相的时候只需跪皇上，后来也没有跪过楚潭。
半低头的时候，他看见少年的手从袖子里探出来。
“你想杀我吗。”百里涓出声问。
看那个手势，他跟楚潭相处了那么久，怎么会不懂。
这一世初次见面，自己就思念多年的人，曾经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视若珍宝的人，竟然想掐死他。
03 笑纳
楚潭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好久没有听过人说话了，竟然是这样让他觉得…意外的言语。
好像心里突然沉重得像千斤的石头突然被人提起了一样，是因为有人懂他吗？
面前这个人会读心吗？
可是兴奋不太久，杀意一消失，几秒后心情被重新压了回去。
胸闷，喘不过气，难受。
好想死。
楚潭的耳鸣又开始了，他揉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平身。”是真的忘了那个词语。
要找回那个词语的那个力气，差点让他在客人面前直接昏过去。
楚潭身子摇晃地走去坐在床上。
太勉强了，为什么现在要见这个人。
那个少年跟在他的身后，在他坐到床上时就站在他的身边。
“殿下允许臣坐在榻前吗？”
声音好听，只不过在水雾里穿透到楚潭脑子里要费劲才听得清。
他不想去想那些话的意思，隔了许久才低声应：“可。”
好辛苦，不想见客。
楚潭动作停滯地翻了个身，背朝上地扯过了一个枕头，蒙住了耳朵。
…
百里涓知道楚潭的状态应该不会好得去哪里，但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对答对他来说也是太过艰辛。
见楚潭摆出不适的姿势拒绝沟通的样子，让他想到了以前经常早上要叫醒楚潭履行洗漱的清理工作的时候。
这时候的楚潭看来刚刚清洗过，没有那种多天没有洗澡的骚味。
以前百里涓闻到了，在马车里都会坐远一点。后来楚潭就会洗澡才去见他。
楚潭的起床气也很大，对着他经常又抓又咬，甚至会因为不想起来但毫无办法的时候崩溃大哭，但百里涓坚持让他怎样都要清理干净。
在最严重的时候，楚潭会像傀儡一样任人摆布，连屎尿也毫无意识地在泄到床上。
百里涓晃他叫他许多次才有一点点回应，但也是破碎的音节，人根本不清醒。
百里涓也知道他脑子有病，可是他总是逼楚潭做出一个接近正常人的样子。
但这几年他一直也有问自己，是他太严格了吗。
明明是个虚弱得快行将就木的病人。
…
小太监心惊胆战地看着客人在床边旁若无人地吃了一顿午饭，甚至睡了一觉。
太不可思议了！他跟殿下是故交吗？怎么做到完全不怕那个疯子的！
还有不觉得这样的灯光过暗吗？也没有见他问自己拿照明道具。
就连楚潭在醒来的时后看到百里涓在悠闲咀嚼小话梅的时候，也是疑惑地皱了皱眉。
脑袋还在疼，但起码可以说话了。
“你怎么还没走。”
之前不是觉得我要杀你吗？都猜对了。不害怕吗？
“我对殿下要说的事情还没提出。”那个少年说。
楚潭刚刚被各种病痛折磨，没有好好看到面前这个人的样子，现在一注目只觉得他五官标致，在昏暗中很好看。
不知道在光下会不会变得丑陋。
“拿灯来。”
楚潭忍着自己对光的不适，照了照百里涓的脸，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个人在光下更漂亮了。
他的手再次颤抖起来，但这次不是因为杀意，楚潭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兴奋起来。
“你要什么？”
我有的，都可以给。反正我不想活了，也无所谓。
“听闻殿下还没有找到适合的伴读。”那个少年看着他，眼神仿佛烫到他灵魂深处一样燃烧起来：“不知殿下能否笑纳。”
心脏好疼。
笑纳？他更想哭呢。
04 不要不要不要
百里涓看着楚潭的表情扭曲起来，看见他开始落泪，哭声中混着尖叫，开始撕扯着自己的衣服，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次见面就将人刺激得疯了。
百里涓来不及自责，便见他抓向自己的手腕，眼疾手快地先他一步扣着他的手，感受到殿下浑身一颤，身子软倒，脚下立刻失去力气往前跌去。
上一世百里涓每次在他发疯的时候触碰他都是这样的反应，都被他练得熟能生巧，一下子用膝盖托着他的腿，手圈着他的腰，将他固定在自己的怀里。
好烫，心很烫，浑身都像在滚水里面地痛。
楚潭眼里布满血丝，喘着粗气，只觉得喉咙发干，脑子里的声音尖叫。
隐隐约约他觉得那个少年离他很近，太近了，让他浑身的反应都这么奇怪。
两人就这样僵持不动了一会儿，直到楚潭轻轻挣动，再次坐回床上。
“不行。”他小声说。
我今晚要去死。
那个少年好像有点意外，却没有恼怒或者失落，没有抓着他不放地大喊大叫，安静得让他不安。
“如果殿下需要伴读的话，那希望能够考虑到我。”
…
不要。
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夜里，楚潭崩溃地将头往墙上撞，痛苦无比。
为什么…就是死不去，脑子里全是那个人的样子！
明明，明明已经那么接近了，就是他来搅和所有事情，为什么！
楚潭从枕头底下抽出了刀，在自己的手上划了十几道刀痕，看着血流出来，那个痛感唤醒了他一点神志。
他可能会成为其他人的伴读，他又不想这么快死了。
还不是时候，怎么都要先当自己的伴读。
又或者杀了他就没有这些问题了，早该杀了他，然后让他陪着自己一起死，毕竟他那么漂亮。
…
睡梦里的百里涓打了一个喷嚏。
他在发梦，梦见自己回到了以前当伴读的日子。
他们第一天去太学的最后一堂课，殿下不小心打翻了墨盒，眼神麻木地看着墨水在自己的身上晕染开来，反而百里涓就立刻开始拿开他的书本袋子，还脱下外袍给他擦桌子。
还拿出了一套干净的衣袍让他披着回宫殿。
楚潭慢吞吞地穿上了，整个人看上去委顿颓丧，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满脸疲倦。
该下车的时候百里涓见他睡着，等了一盏茶的时分，才上前叫醒他。
直接将殿下惊醒，那个少年竟然不知怎么从袖子里面拿出刀，朝他挥了过去。
疯子。
百里涓只想到这句话，被梦里的少年吓醒了，背后冷汗直流。
总觉得早了来见少年不一定是好事。
05 留下
楚潭一夜未睡，第二天就更想死了，拿着刀絮絮叨叨地说着杀死自己的方法，把小太监吓得够呛。
于是百里涓又被叫到了宫里面，看着浑身是血的殿下陷入了沉思。
“殿下…身上血污不宜久留，你愿意更衣吗？“
好不容易在他的喃喃自语中找到了一个空白，百里涓只好见缝插针地问。
楚潭转头看他，眼眶里的泪水迟迟没有滴落，只让他的眼睛蒙上多一层水雾：“都是你，都是你，你来干什么。”
你来我才有可能杀你，但你来了我又不想杀你了。
百里涓又耐心问了两遍，少年才接过衣服直接换上。
他一向都没什么羞耻心，直接在百里涓面前脱了，露出瘦得皮包骨头的身子，白的发青的肌肤。百里涓觉得他比起人更像鬼。
好像根本不用进食一样。
百里涓心念一动：“我昨天离开以后，殿下有吃过饭吗？”
“没有。”
真是个让他毫不意外的回答。
以前楚潭吃什么都泛噁心，难得清醒的时候就会缠着他喂自己。不清醒的时候，都是百里涓强行给他灌进去的汤水。
甚至发病的时候，他会哭着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尽数呕出来，说感受到食物在自己的身体里面很肮脏。
尽管如此，饭还是要吃的：“那臣陪殿下用膳可行吗？”
楚潭再次被一波耳鸣烦的要死，没有理他，穿好衣服重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
饭来了，楚潭的是一碗红豆薏米粥，平时给刚生孩子的贵妃补血用的，他却需要这种东西。
楚潭闭着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就毫无反抗，那个少年将他扶着坐起来，还靠在他的身上。
那怪异滚烫的触感又来了，加上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脏。
“好讨厌。”他右手抓着胸前的衣料，袖子往下滑，露出瘦骨嶙峋，布满血痕的前臂。
百里涓目光一凝，随即给楚潭喂粥。
楚潭睁眼就看见粥到了自己的面前，一点味道都闻不出来，只觉得胃里开始翻滚。
他张了张口，含住了。
吞不下去。
好像忘记了如何控制那里的肌肉，想吐出来。
百里涓熟练地放下勺子，给楚潭按摩他的喉咙帮他吞咽，隔了很久才感受到他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如此反反复复，楚潭胃里翻江倒海被压了下去，竟然吃了半碗。
小太监来收拾碗碟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再看看自己的主子和少年，竟然挨得那么近，都让那百里涓上他的床了。
“你又要什么。”楚潭皱眉：“我昨天拒绝了。”
“臣有点贪心。”百里涓说，胆大将手环着楚潭的腰。“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这个亲昵的姿势实在太具侵略性了，楚潭虽然不懂，但纵使脸上依然惨白，还是觉得自己快燃烧起来了。
“说。”
“想殿下记得我的名字。”
“我知道的….。….你叫百里涓。”
“小字流山。”
“….哦。……记住了。”
他脑子转得很慢，还好百里涓说话还能听得清楚。
“想为殿下包扎。”
“……还有呢。”
“可以吗？”明明是疑问句，但百里涓的语气一点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嗯。”
“想跟殿下一起吃饭。越频繁越好。”
“….还有呢。”
“想一直陪着殿下。”
“如果去死，你也，陪我一起死吗？”
“只是这个不会。”
真讨厌。好讨厌、这个人好讨厌。楚潭垂着眼，更加缩进百里涓的怀里。
06 盖印
“….明明是…你想的借口。”楚潭趴在书桌上，无精打采地看着百里涓写字：“为什么…要我盖印。”
百里涓将信递给他，楚潭不情愿地拿起印章给他盖了。
原本打算去死，变成晚上去书房让这个刚出现了两天的人在自己身边生活。
是什么出了问题，这是真实的吗。楚潭开始怀疑这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人，有冲动想碰一碰百里涓来确认一下。
“怎么了？”百里涓拿着文书，感觉袖处有股力度扯了扯。
这两天对他不冷不热的殿下正拿着他的衣服端详，又摸了摸他的腰背位。
“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我是真的。”百里涓说：“你尽管摸。”
这话听上去怪怪的。
楚潭拿起百里涓沉甸甸的白色粗辫子，放在手里面把玩。
感觉心里面不知为何突然涌起的恐慌，慢慢平息了。
…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百里涓只是在这里看你的笑话，你是傻子，蠢蛋，畜生…
平静的心境只维持了一天半，楚潭又开始难受了。耳鸣和头疼还是将他折腾得非常狼狈，晚饭都吃不下，就蜷曲着身子在床上待着。
百里涓坐在他的身边看书，雪白的头发放在楚潭的怀里抓着。殿下似乎很喜欢他那异样的发色，那是他上一世并不知道的事情。
头皮传来一点痛感，百里涓转头看到楚潭将头发放到自己的嘴里面，眉心一跳。
“不可以。”他将头发轻轻抽了出来，楚潭很快就放手了，表情有点落寞。
本来想吃着这个噎死的。
反而因为这样就被逼跟百里涓去了洗澡。
…
楚潭将头埋在膝盖之间，四周都是让他不喜的水声。
他已经洗完了，但百里涓让他坐着等他洗完再出去。
是想折磨他吧，他成功了。好讨厌。
他哆哆嗦嗦吸气，企图将自己冷静下来，但失败了，只好站起来开始焦躁地来回走动。
走到第十七来回的时候百里涓就回来了，看到他自然地就让他靠进自己的怀里。
“辛苦了。”百里涓摸了摸他的头发。
楚潭嗅着百里涓独有、好闻的冷香，将觉得他故意让自己难受的猜想都吞进肚子里。
算了。
07 夜里
楚潭就这样靠在百里涓的怀抱里面，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自己被百里涓抱了起来。
很轻，轻的过分。百里涓不太高兴地抿唇，轻轻顺了顺殿下还有点湿润的发丝。
这动作太过自然，楚潭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却又没精力去质问百里涓。光是忍受着头疼已经让他整个人恹恹的。
“头疼。”他小声说，细瘦的手臂小心翼翼抬起，悬放在百里涓的肩上。动作生疏僵硬，犹如新生婴儿寻求第一次与父母的触碰一般。
百里涓给他调整了姿势，让他抱得舒服一点。
楚潭将头埋进百里涓的颈窝里面，就不肯下来了。
换着以前百里涓会不断出声催促他下来，但现在百里涓只会由得他。
于是太监在门口探头探脑就看到如此一个景象：殿下被抱着，闭着眼睛的样子安宁得很，而抱着他的少年依然悠哉悠哉地看着书。
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
楚潭终于睡了一回没有发梦的觉。
虽然醒来浑身都硌得疼，但这都是自己的问题，也习惯了。
他从百里涓的身上挣扎着下来，好像没了支撑似的滑到地上坐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他还是说出来了：“我没有发梦。好奇怪。”
百里涓：“你想发梦？梦里面有什么？”
“不想。”至于梦里的事情，他不知为何不想说。
百里涓也似乎没有想追问下去，继续看他自己的书。
楚潭学得很快，之前圈着的是脖子，他现在如法炮制就抱着百里涓的小腿继续坐着。
好像这样的动作会让他觉得更舒服。
百里涓记得自己上一世，也有试过被发着高烧的殿下这样抱着，怎么都要粘着他。然而被自己喝了一声，说他没有规矩。
小殿下一松手就哭着往后倒去，百里涓接住了他，但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
少年在地上已经好一阵子了，脸上的神情很空洞，如果小太监在这里面的时候会觉得滲人，但百里涓已经习惯了楚潭露出这种表情。
不是一个好征兆而已，很多时候他发呆以后，晚上都会非常闹腾。
“殿下，殿下。”他叫了好几声，在他的眼前晃着手指。
很久以后楚潭才眨了眨眼眼，缓慢地抓着面前白晳修长的手指，然后咬了一口。
“嘶。”百里涓觉得疼，连忙抽手：“醒了没。”
楚潭眼神还是疯疯的，盯着他的手：“饿。”
“饿就叫厨子煮个麵。”百里涓面色如常，直接叫外面的太监给他们送饭食。
楚潭没说话，他脑海刚刚真的闪过一个吃人肉的念头，但被百里涓这样一番操作硬生生将这个想法压抑下去。
接下来吃麵的时候，楚潭一直走神，想着吃人肉的事情，最后决定只是想吃百里涓的肉而已，其他的都应该很脏很恶心。
就连面前的食物都脏的，经过百里涓的手才算是洗干净了一下。
“你要一直这样。”楚潭恹恹地，无厘头说了一句，脸塞了口面条鼓起了一块。
“要怎样？”百里涓盯紧他的嘴，等着他把麵咽下去。有点后悔。怕他消化不了，夜里睡不好。
“要喂我。”
“好。”百里涓喂了几口就吃了碗里剩下的面条，没有看到楚潭𣊬间阴沉的神色。
08 脏
楚潭见百里涓就着他的碗吃了麵，突然觉得无比愤怒，想立刻将眼前的人杀了。
脏了。
脏了脏了脏了脏了脏了，他怎么敢这样，这是在玩弄他！！
百里涓看到银光一闪，本能地仰头一避，难免被刚吃进去的面条嗆住了，咳嗽不停。
楚潭拿着刀，一击不中，杀意就少了很多，拿着刀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就对着自己捅。
百里涓连忙抓住他的手，但他的位置不太好施力，只好压低声音尽量平静说：“松手。”
完全理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一个疯子的逻辑很难清楚地表达出来，尤其是神志恍惚的时候根本无法做到。但百里涓熟悉他，一旦爆发不是杀人就是想伤己，只能先止住他的动作。
楚潭很少会疯到听不懂他说话，过了一会儿就让他抽出短刀。
百里涓顺手放在一旁。
他巴不得将刀扔了，但刀真的不能放太远。
上一世已经试过太多次，五石散戒了，酗酒的习惯也改过来了，就是没有刀在身边，楚潭会毫无安全感，疯得更厉害。
“刚刚才说完要一直喂你。”百里涓尝试去看他的眼睛，楚潭往后躲着他的眼神，身子又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百里涓怕他再次病发，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身边带了带。自己在他的身边很大机会会缓解他的情绪。
楚潭闭着眼睛，用力地想从阴暗的思绪中抽离开去。
好痛苦好痛苦，好想死…
想要刀…
“刀…我要刀…”楚潭呓语般地说。
百里涓朝他手里塞回了短刀：“不能割，就拿着。”
楚潭听不进去，手指大力得指尖青白，就要往手臂上按。
百里涓托着刀柄，尽量让他放轻力度。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楚潭就没力气了，神志也好像微微醒了过来，泄气般将刀扔出去。他的手臂上的割痕很浅，只有淡淡一点血色。
过了一会儿，百里涓才听他说：“我有病的。”
“我知道。”百里涓说：“这叫癔症。”这是他上一世很迟才知道的事。
楚潭瞳孔漆黑一片，面无表情地微微歪头：“这是疯病。”
见百里涓没有反驳他，又说：“你怎么这么肯定。癔症是疯病吗？”
“比疯病更轻微的一种病吧。”百里涓说。
但楚潭的症状并不轻微，而且寻常癔症患者只会患病大约一年之久。反观楚潭很大可能会一直如此。
百里涓开始犹豫，太医那时候是不是误诊了，说不定是疯病。
但上一世楚潭没有跟自己说过病情，只是百里涓觉得他这人有亿点点不正常。
“你说是就是吧。”两人各自想着事，还是楚潭率先打破这个沉寂。
小殿下却保持着这个姿势，半缩跪在地上，没有动的意思。但百里涓觉得他想回到床上。
他伸手想将楚潭抱起来，但托住他腋下的时候听到楚潭痛呼一声，将自己圈得更紧了：“动不了。”
百里涓知道他以前也会突然这样，熟练地改为托着他屁股下面，尽量让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放到床上。
楚潭觉得很难受，但就是改不了姿势，一个时辰后痛得冷汗淋漓，肌肉才有点松动，像死鱼一样瘫回床上。
白发少年坐在床边帮他掖被子：“要我跟殿下一起睡吗。”
09 等我
跟我，一起睡？
楚潭的眼睛微微睁大，就是这样的动作也比常人更缓慢一点。
我刚刚才想杀了你啊。
楚潭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盯了一会儿就狠狠咬下去。
百里涓眉心一跳，这人刚刚才发病了，怎么还有精力折腾。
以前在百里涓的府邸里发疯后，他都会尝试在百里涓面前设法伤害自己，这一直都是两人争执的点。
“…罚我。”他好像一直都是维持着少年的模样，只是比小时候更消瘦憔悴了些，哭笑起来也比少年时更加竭斯底里：“你来，杀，杀了我。”
“臣不敢。”百里涓对他冷漠地说，那时候对着他真的很是疲累，也没有耐心：“你控制一下自己消停一会儿。”
然后自己去了书房，身后少年的哭喊慢慢小了，好像被什么蒙住了一般…
那一次又釀成一次自杀，鸡飞狗跳，百里涓闭了闭眼，不想再想下去。
“松嘴，不痛吗。”百里涓将手放到他的下巴处，尖尖的，都摸到骨头了的轮廓了。
楚潭的手背留了牙印，红紫一片，还好没有流血。
他不满地看了一会儿那处，才说：“….不怕的话，好吧。”
百里涓便换了身干净的衣袍，上了榻，动作很纯熟地圈住了小殿下。
楚潭：？
他眯眼感受了一下，是很舒服，他喜欢这个被冷香包围的味道。
只是暂时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专心闻着这个味道，不知不觉睡着了。
…
再次醒来，楚潭的房间里面仿佛透了点光，让他不得不抬手用被子蒙着脸。
讨厌，是谁吵醒了他，烦死了。
他迟钝地摸了摸身边，是温的，但没人。
百里涓呢？
一旦醒来，头就会继续痛，这是他宁愿尝试自杀的原因。就算失败了，还可以长长地睡一会儿，什么都感觉不到。
“吵到你了吗？”他听到少年清冷的嗓音，因为早上还滲着些睡意，比之前听到的低哑。
“…你去哪？”
“太学，下午回来。”
被子下的人没了声音，百里涓猜想楚潭大概是不舒服，才没有这么容易再次睡过去。
他隔着被子抱了抱里面的少年：“等我回来，别伤害自己。”
楚潭在被子里面弯了弯唇，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怒笑。
10 固执
不要伤害自己。
可笑。
自從他知道了血流出來會讓身子變得緩慢，腦海裡的聲音消退，他就迷上了那個感覺。
這幾年每天他都會在身上留下一點痕跡，不過都很快會自己癒合，到現在也沒有人看出來。
那個少年都不知道自己在提這麼過分的要求。
连他自己都高估了自己，竟然会因为无法得到这点慰/藉而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不安之中。
更糟糕的是，他今天状态不算好，发病了。
楚潭在被子里面泪流满脸，已经不知道多少次。
他没有下过床，衣服已经全湿透了，粘在身上却不知不觉，或者是他无暇顾及。
楚潭手里面拿着刀，就是没有割下去，只不过是那个少年轻飘飘地说的一句话。
脑海里面吵得要死，让他去死的声音很多，让他杀掉百里涓的也有，很多都让他割下去结束这个痛苦。
到底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好辛苦…撑不下去了…
…
百里涓在夫子讲完书前已经收拾好东西，一放学就飞快上了马车回宫。
家府里那边的人知道他攀上了皇家子弟，巴不得他留在那里获得更多的好感。一个庶子最好就是不要看上他们的家产坐吃山空。
于是他应该会一直留在殿下身边。
百里涓知道，他应该静下心来计划一下怎么用余下的日子将殿下扶上皇位，避开之后的惨剧。
但现在他心里只有着急想回去看看楚潭的状态。
这个人固执得很，比他打过交道的所有臣子都有信用。他不到失去理智之前，都会死死守着自己跟他说的话。
跟他说不能自杀，要活着，他就一直逼自己活。
离宫还有段距离。百里涓眺望窗外陷入沉思。
其实活着对于楚潭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比这样更是惨剧了。但上一世有了百里涓，他就毫无底线地忍受着这些痛苦活着。
这一世，如果他没有遇见百里涓，也应该会很早结束了他的痛苦。
百里涓有想过不去见殿下。
但避开一时，难以避开一世。如果毫无交杂地过三年，依然会成为楚潭伴读的话，那么何不早点去会他。
而且连安稳岁月都没有尝过的生命，还算是活着吗？
百里涓不可能在重生一次的时候对楚潭不闻不问，还有暗中希望他死去这种变态心理。
他更希望的是慢慢养好一点殿下的身体，两人能够最终达到岁月静好。
…
回到宫中。
寝室里飘着一股淡淡的异味，有几个小太监在里面忙碌，看到百里涓的时候只短促打了招呼：“殿下在澡池那边待着，小郎君可以过去找他。”
百里涓对这个阵象十分熟悉，但又觉得陌生。
他以为楚潭多年后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才精神失常，疯疯癫癫的连二便也管不住，竟然现在也是如此严重。
他没有立刻走掉：“殿下他管不住下身么？”
“不是的，他只是发病的时候下不了地。”一个服侍得比较久的老太监低着头，手上动作不停：“你还是去看看殿下吧。”
百里涓于是去寻他，看到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身影缩在瀑布下面。
走近一看，发现他面向墙壁，仿佛下一秒就要撞墙轻生，手里也抓着刀。
“楚潭，楚潭，楚潭，楚潭。”百里涓将手伸到他的面前，晃了很多下。
面前的人没有反应，好像已经封闭了五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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